丑小鸭中学:在“问题”里看见孩子
心灵隐秘的角落里,“问题孩子”的问题常常触目惊心。
“‘问题孩子’四个字,有人看到的是‘问题’,有人看到的是‘孩子’。”詹大年的湖南口音很重,但他的这番话依然震动了每个人的心。
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,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。十年间,詹大年创办的丑小鸭中学帮助2000多名被贴了标签的“问题孩子”和 300多名患抑郁症的学生回归到正常的生命状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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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见困在“问题”里的孩子
如何才能让光照进生命的裂痕?答案是看见。不仅仅要看见“问题”,更要看见困在“问题”里的孩子。
有的“问题”源自学校,过于严苛的“纪律”,可能会让学生变得麻木、野蛮。丑小鸭中学遇见过这样一个男生,从优质小学考入优质中学。在初二的第二个学期,孩子弃学了。詹大年见到这个男孩时,孩子脸色苍白,行动迟缓,目光呆滞。男孩的妈妈告诉詹大年:因为学习任务重,孩子的考分很不理想,在学校几乎每天都被打压,慢慢变得怕见人,差不多一年时间不敢和同学在学校食堂吃午餐。
孩子在这所“优质中学”,每天早上6点去学校,下午5点30分放学,回家吃完晚饭就得写作业,通常要写到十一二点。这样的学校成了“战场”,孩子们总被教育要竞争、要搏杀,却没有人告诉他到学校是为了遇见朋友, 遇见美好,他的同学不是敌人……
有的“问题”源自家庭,当原生家庭里的忽视或控制取代了应有的保护、陪伴,家庭的情感功能是缺失的。丑小鸭中学接收过一个16岁男孩。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玩了5年的电子游戏。到后来,手指开始变形,脚趾已经溃烂,说话也口齿不清。可是,谁知道,他曾经是小学的学霸。这一切的起因是5年前他父母离婚导致原生家庭解体。
零度共情并非只发生在那些缺乏良好教育的家长身上,丑小鸭中学的许多孩子来自高级知识分子、成功企业家、干部家庭。这些父母往往会“一言堂”,对孩子提出不切实际的苛求,孩子要替父母实现人生的愿望……孩子蜷缩在父母成功光芒之下的角落里,无所适从。
有的“问题”源自自我。青春期的孩子自我觉醒,渴望被“看见”,渴望得到同龄人的认同,同时也会对异性萌生懵懂的爱。有一次,一位家长责备詹大年:“我的儿子在你们学校好像恋爱了。”
詹大年笑着回答这位家长:“你家的桃树不是因为种到了我这里才开花的。春天到了,无论种到哪里,都会开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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丑小鸭中学其实是一个情感的共同体
教育人杨东平说:“好的学校是一锅老汤。丑小鸭中学就是这样一所学校。”
在丑小鸭中学,孩子不是一个人在面对困惑,面对彷徨。彼此情感羁绊,彼此关照、沁润,每个人都是这个让心灵安然、青春恣意情境的构境者。
师生共同构建情感共同体
心理学家罗杰斯说过:“爱是深深的理解与接纳。”教育之道就在于无条件地接纳。
丑小鸭中学的许多孩子不是被“骗”来的,就是被“绑”来的,初到丑小鸭中学,有的孩子见到校长第一面就破口大骂,有的孩子又打又闹,有的孩子则蜷缩在一边。学校会先试着和孩子一起放松,老师和同学静静地陪伴他,让他感受到被关注、被守护,而不是被强迫。这样时间久了、次数多了,孩子就会感到温暖,感到被“无条件地信任与接纳”,渐渐地缓和下来。
丑小鸭中学对教师的基本要求是“爱笑,会玩”。在玩的过程中,真性情、真需求、真本事就不知不觉表露出来了,在“笑”的给予 中,接纳就开始发生。
老李、马哥、方方……这里的每一位老师都有外号。
老李叫李桂红,丑小鸭中学的心理老师,是除詹大年之外在丑小鸭资历最老的老师。丑小鸭的孩子都信任老李,什么事情都愿意与她分享。有一次,一个女孩儿心情不好,但是她并不想说为什么。李桂红也不追问,就让女孩儿去心理治疗室,就一直给她拿纸,涂了七八张,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了,出去以后就觉得豁然开朗,特别开心。
李桂红说,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严肃的心理干预手段,她会和孩子们一起吃吃玩玩,这时的李桂红不再是心理老师,而是一位倾听者,倾听孩子们的烦恼,也和孩子们一起欢喜。
马南方,马哥,在丑小鸭中学负责后勤工作。丑小鸭刚办学的时候,马南方就来了。马哥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,不输任何一位老师,甚至好多孩子为了成为马哥的“徒弟”还要考试竞争。
天冷,他就想着做火锅给学生吃,或者学着煮奶茶给学生喝。学校里有几块菜地,马哥看荒着可惜,就带着感兴趣的学生一起种。出门买菜,给活动采购物资,学校里修篱笆、打理草坪……马哥也会带着有兴趣的学生们一起做。
丑小鸭中学的老师都如老李、马哥一样, 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十分融洽。
在课程学习上,丑小鸭中学也极力营造一种情感共同体。丑小鸭中学的文化课,如果以情感教育的视野,你可以将其看作以“学校”为主题,为孩子们搭建的“社交— 表达— 行动”的情感交流场景,借助学习同伴、学习卡、网络互联三个学习要素,师生构成了学习共同体。
“学习同伴”一般由三个小伙伴组成,没有固定的小组长,谁在课堂学习中负责什么, 完全由他们一起商量。“学习卡”由教师设计,这些学习卡“有高度,没难度”,开放式地记录学习过程,并且照顾到同伴关系。“网络互联”,通过每间教室的触摸屏电脑,教学楼的无线网络,学生可以用平板电脑翻转学习。
丑小鸭中学就是这样一个由心理老师、文化老师、兴趣老师、生活老师、后勤老师、校长和孩子自己一起构建的情感共同体。
重构关系、搭建场景,修复情感的连接
创立丑小鸭中学十年,詹大年向2000多个“问题孩子”学习,发现“问题孩子”的问题是他们原有的关系解体了,却没有修复及构建起正常的世界。
丑小鸭中学就是在重构关系,切入点是 “玩”。
丑小鸭中学几乎“逢节必过”,端午节、中秋节,中国传统的节日肯定是要过的;火把节、泼水节,云南少数民族的节日也是要过的。 大家玩着玩着,谁是校长,谁是老师,谁是学生,不知道了,心就打开了。
露营、爬山、20公里拉练、泡温泉、音乐会、知识竞赛、知识抢答、演讲比赛、小品大赛、养老院献爱心……这些大都是常务副校长杨柳策划发明的,保证一周一次小活动,每两个月一次大活动。
活动的具体策划、组织、开展都交给孩子们自己负责,“逢节必过”让每一个孩子都有机会展示自己。不自信、逃避、抑郁、烦躁等种种问题,都在活动中得到不同程度的解决,这成了学生发展个性和能力、找到价值和自信的平台。
除了演讲、艺术节等活动,杨校长还特别策划了烧烤晚会。她说,不能光搞那些诗词才艺的活动,不一定适合每一个孩子。孩子要有吃,要有玩才行。
当然,她策划的烧烤晚会也不光是吃。每个孩子都得参与进来,买菜、生火、烧烤…… 他们彼此协作,这个过程中就产生了交流。一部分孩子会自然而然地表露出才艺,老师当场就可以邀请他当主持人,或者唱歌表演。一场烧烤晚会,孩子的情感得到释放,还收获了他人的认可。
不过,情感的连接,也需要不断地搭建场景,循序渐进。有个河南的女孩,爸爸是博士生导师,妈妈也是大学教授。她比较胖,来的时候抑郁症很严重,多疑,说话总爱攻击人。杨校长默默跟踪观察了很长时间,发现她普通话比较好,就让她在国旗下面来一次演讲,不过这次效果并不好,语言表达不清晰,声音像蚊子叫一样。杨校长给她买了几个小发卡,一起聊天。
“你扎头发特别漂亮,你可能觉得你有点胖,不自信。”
“没有,我一点都不存在不自信,我很自信的。”
“我评判错了,对不起,但是我觉得你应该把你的脸蛋露出来,我觉得很漂亮,还有,下一次搞活动的时候,你能不能帮助我做一次主持人,因为我们学校普通话能够达到你这个标准的不多。”
那天以后,她就有意无意地在杨校长面前晃。后来一次烧烤晚会,她做了主持人,杨校长都没有想到她谈吐这么幽默风趣,随机应变能力特别强,于是杨校长发自内心地表扬她太棒了。从那以后她很喜欢和杨校长说话,对别的老师也没有像原来那样带有攻击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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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孩子看到自己:丑小鸭自己羽化成天鹅
孩子是自己心灵岛屿真正的建设者和改造者,丑小鸭所做的只是唤醒。唤醒其实很简单,做力所能及的事让孩子轻松、成功就行了。鼓励孩子参加社团、公益活动,运动、表演、创作都可以释放他们的表现欲、攻击欲、情欲,让各种青春情感欲望发生正向转化。
多轮车、射箭、瑜伽、吉他……丑小鸭中学有很多课程没有老师。谁是老师?孩子们自己就是老师。他们是学习的共同体,也是心灵成长的共同体。
“师傅”,是丑小鸭中学非常特别的角色,也是自我教育中非常重要的角色。
佳恩给我讲了他做师傅的经历。很难想象眼前这个高高大大、阳光帅气的男孩之前颓废的样子。“死咸鱼的生活”,他这么形容那时的日子,“每天打起游戏来就睡两个小时。”来了丑小鸭,学习生活慢慢恢复到正常的状态。后来自己还当了师傅,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责任。
最初来丑小鸭的学生大多心门是封闭的。由于年龄相仿,相较于老师,他们对师傅并没有那么抗拒。佳恩说,此时他会默默跟随,并不急于靠近,寻找那个可以搭话的时刻。
因为是同学,师傅和徒弟总是在一起的,他们一起在课堂完成小组任务,一起协作在寝室整理内务,一起吃饭,一起打球。同龄人很容易共情,相处的时间久了,之前的疏离消散 了,心理关系就能得到重建。
当师傅时,佳恩也遇到过无法解决的问题,但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。分析、拆解,小师傅们会一起讨论、协同解决遇见的问题。
“成年人都难以解决的问题,孩子能行吗?”我问詹大年。
“相信他,孩子和孩子之间更能共情。当然,我们会随时在身后。”
2014年8月3日16时30分,云南省昭通市发生6.5级地震。丑小鸭救援队第一个到达灾区,但毕竟救灾重建的许多工作是很专业的,孩子们有一种无力感。詹大年也觉得救灾不是冒险,便与孩子们商量回去组建一支心理救援小组,等这里的学生开了学再来。
回到丑小鸭中学,孩子们查阅地震资料,请教心理老师,组织不同的学习小组,詹大年还专门请了地震专家和心理学专家给孩子们上课。自学十多天后,孩子们开始演练,模拟到灾区后出现的各种情形。那一次,他们先后到了三所学校,心理救援任务完成得很出色。
可是谁能想象,此前他们还曾是“问题学生”。所谓的“问题学生”的问题,是他们个体生命价值被自己、被家人、被学校误读。现在,他们重新认识了自己个体生命的价值,重新建构了自己的生命价值。
正如美国家庭治疗专家萨提亚女士的经典诗作《当我内心足够强大》所言,重拾热情和好奇心,才发现成长不是厮杀,是创造与爱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火花,成长不需要“22 条军规”,只要唤醒他的内心。
李镇西老师问詹大年:“2000多个孩子的成功率,应该是多少?”
詹大年说,如果一个孩子回到了正常的生命状态,每一个孩子能够认知自己的价值,这个成功率应该是百分之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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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| 龚晓薇
来源 | 《優教育》杂志第38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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